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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维明: 儒家眼中的“圣人” 最像“人”
来源:晶报 | 2013-03-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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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“只有人性是善的,民主才有可能,只有人性是恶的,民主才会必要”

 

    晶报:孔子说“士志于道”,《中庸》上有“君子素其位而行”、“大德必得其位”这样的话,《庄子·天下篇》里又讲“内圣外王”。这些“既内在又超越”的要求对一般饮食男女而言,显得颇高。中国的改革进入了深水区,势必触及一些阶层的利益,不可能幻想既得利益者基于某种道德境界而主动放弃自身利益。西方政治学正是基于对人性阴暗面的认识,建立了对权力者的一系列约束机制。从这些特点看,儒学的功能是不是体现在个人修身上有余,而在政治理论的探讨、建设上略显不足呢?

 

    杜维明:我理解你的意思,如果过分肯定人性的光辉,而无视人性阴暗面的存在,当然是不足的。进而言之,假如没有制度作为前提,却一味去谈德教、德治,一定会出现大的纰漏。可你既然谈到人性的问题,我就想援引神学家的一句话:只有人性是善的,民主才有可能,只有人性是恶的,民主才会必要。任何制度设计都不能把人性简单地视为善或恶,任何制度设计都应该致力于让人性的积极面得到发挥,让人性的消极面得到限制。儒家有一种信念,即相信人可以通过教育得到转化,而不是依靠外界某种神秘力量的帮助。当然,没有法制对人的约束,完全靠人的自觉,也无法实现某种社会理想,但法制本身却无法培养道德上的自觉。社会是一个复杂的体系,需要各种文化因素的协调。也只有在法治建构的过程中建立人的道德自觉,方能建立一套公平正义的制度。

 

    晶报:西方哲学有一个理性思辨的传统,苏格拉底曾借助辩论的“助产术”使概念在对话中得到完善;相比之下,儒家思想好像更重视人们在生活场景中的体悟和践履,孔子还劝人“讷于言而敏于行”。在今天这个媒体愈来愈发达、政治以民主为大势所趋的时代,现代政治理论更重视“协商治理”的作用,不断从“公共理性”那里集纳智慧。儒家思想如何适应这一政治语境?

 

    杜维明:我认为,公民社会的理念可以从孔子那里挖掘到很丰富的资源。当然有一个程度上的不同,比如,苏格拉底就要比耶稣更有公民意识,苏格拉底所教导的希腊公民,是希腊人口的10%以下。而孔子主张“有教无类”,学生中既有没落贵族,也有军人、商人,甚至有无家可归的颜回。在公元前6世纪,就可以做到像今天一样,允许任何人接受教育,这是很不可思议的。说到这里,我讲一个有趣的公案,当时有个“束脩”的说法,后来被人们广泛误解,就连朱熹也把这个词曲解为“腊肉”。(记者笑:“这个解释不恰切么?”杜老也笑了起来)这当然不恰切,要知道,孟子在谈到他的理想社会时,也不过说“七十者可以食肉矣”,表示在那个时候吃到肉是很难的。“束脩”的意思其实是指把头发束成髻。表示除了年龄要到成年,再无其他条件的限制。而说到民主,以前我们只是把它理解为选举制和多党坐庄,现在我们对民主开始有了全面理解,知道民主还包括公共理性、协商治理这些内容。政治改革一方面要靠精英的自觉,另一方面要得到老百姓的承认,形成这种认同是非常难的。整个社会要共同发展出一种有群体性、有批判性的自我意识。

 

    “儒家的人格形象可以塑造我们今天意义上的领袖人物”

 

    晶报:孟子说“当今之世,舍我其谁也”,张载要“为天地立心”,熊十力要让“六经注我”,儒家先贤的气魄都很大。可是,中国历史上也不乏务虚的传统,文人士大夫不屑于经营一般人生事业,开口闭口皆是大而空的儒家理想,所谓“士谋道而不谋食”,甚至将稍有科学内涵的墨家思想斥之为“贱工末技”。马克思·韦伯把这些士大夫称之为“活灵活现的书呆子”,说他们没有从事专业事务的活力。您如何看待这些批评?在今天,儒家思想只能承担一些宗教性与伦理性的功能吗?

 

    杜维明:我认为这些批评有偏颇之处。儒家的精神是入世的,儒家的圣贤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“神人”。如果你把这些先贤视为没有任何办事能力的精神领袖,或是把他们视为像古希腊哲学家那样的人——就像泰勒斯那样,每天想着哲学大问题,掉到坑里也不知道——就理解错了。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大禹。他有着在当时而言非常全面的科学知识,他在治水过程中,没有重蹈他父亲“鲧”的覆辙,他会观察整个地理环境;他还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和领袖魅力,能够动员全国的力量;另外,他还有强烈的牺牲精神,能够“三过家门而不入”。可以说,儒家的人格形象可以塑造我们今天意义上的领袖人物,儒家思想对政治制度的建构也应该有自己的一套看法,儒家思想的功能当然不光体现在宗教和伦理层面上。

 

    晶报:现在有些人,一方面讲多元共存、思想自由,一方面却捍卫自己的自由,损害别人的自由。例如,前不久出现了教授掌掴老者的事件,就因为老者发表了对历史人物的不同意见。胡适先生曾说“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”。一些所谓的“自由”,恰破坏着对人类基本权利的共识。您如何看待自由与容忍这样的悖论?

 

    杜维明:我观察到,社会上散布着一些戾气。我认为像这种动辄把别人污蔑为“汉奸”的言论,代表了狭隘的民族主义和蒙昧的政治热情。如果一个社会能够容忍这种行为,就是一个可怕的社会。另外,社会上还流行着一种无知的自大,例如有些科学家对中医所知很有限,却打着科学的旗号为中医贴上“伪科学”的标签,这是一种不健康的心态。只有通过各种媒介方式,让大家互相讨论、辩难,才能让智识水平得到提升。我赞成胡适先生那种开明的、有前提的自由。

 


 

责任编辑:刘永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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