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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切民生与儒家的“与民同乐”
来源:江苏大学学报 | 2011-12-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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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儒家思想入世而济世,追求修齐治平,着意世道隆替,且尤为关注民生,“与民同乐”就是其思想中的一大民生诉求。“同乐”说体现出儒家关心民瘼,维护人民生存权益的情怀。


  
  (一)

 
  
  孟子最早明确提出并着意强调“与民同乐”。在《孟子》首篇《梁惠王》中,孟子一见梁惠王,就指出“同乐”远胜于“独乐”。


  孟子问梁惠王:是一个人独享快乐愉快呢,还是与他人分享快乐愉快呢?梁惠王说:那当然与人分享快乐更为愉快。孟子又问:是与少数人分享快乐愉快呢,还是与多数人分享快乐愉快呢?梁惠王说:那当然是与多数人分享快乐愉快。见梁惠王有如此认知,孟子进而提醒他说:你虽然主张与众人分享快乐,但实际上你是“独乐”的。为什么这样说呢?因为你在王宫中一奏鼓乐,老百姓听到了这种声音,就愁眉苦脸、相互叹息地说:我们的国王整天歌舞升平,却为什么使我们穷苦至此?以致“父子不相见,兄弟妻子离散”。而且老百姓一听到国王外出打猎的车马之声,也忧愁叹息地说:我们的国王整天打猎寻开心,却何以使我们过着这种水深火热、饥寒交迫的日子?孟子还进而指出这种“独乐”是有违圣人王道之治的。因为古代圣王都是与民有福同享的,如周文王游乐的园子方圆七十里,比梁惠王的方圆四十里的大多了,但人民并不感觉到大,反而以为其小。之所以如此,那是因为文王和人民共享这个园子,砍柴的可以进来,打兔子的也可以进来。正因为周文王坚持与人民分享,故他起亭台、修园池,人民都很高兴,“称之为灵台、灵沼”。与此相反,梁惠王的园囿,严禁人民出入,其间的物产更不许人民享用,不仅如此,反而还规定,“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”。这样一来,梁惠王的园囿实成为人民的陷阱与祸害,人民当然对之反感,甚至痛恨。故孟子奉劝梁惠王应向古代圣王看齐,“与民同乐”:“王如好货,与百姓同之,于王何有?……王如好色,与百姓同之,于王何有”(《孟子,梁惠王上》)?文意是说,只要你梁惠王“与民同乐”,那么你“好货”、“好色”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,人民是可以认同和接受的。换句话说,只有“与民同乐”,君王也才能真正安享其乐,“古之人与民偕乐,故能乐也。……虽有台池鸟兽,岂能独乐哉”(《孟子,梁惠王上》)!孟子还特别提出,也只有“与民同乐”的君主,方可取得人民的拥护,也才可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而一统天下,“今王与百姓同乐,则王矣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)。将“同乐”与“王天下”相联系,显然赋予了“与民同乐”极大的政治意义,这也显示了孟子对“与民同乐”的极度推崇。


  
  (二)


  
  孟子反复晓谕梁惠王与百姓同乐的益处,表面看是为其“能乐”、为其“王天下”谋划,但其实质是意在突出人民分享自然与社会资源以及享受生活的权利,换句话说,孟子的“同乐”论,实是变调的“民生”论。因为“与民同乐”论所突出的是公平与公正的社会理念,强调的是“民”即劳动人民也有权分享社会资源与财富,“治人者”应关注“治于人者”的生活处境与衣食冷暖。


  众所周知,中国古代社会等级森严,社会财富是依尊卑贵贱来划分和占有的。这在历史上造成了严重的贫富不均,产生了一边是“公聚朽蠹”,一边是“三老冻馁”的两极分化。统治阶级锦衣玉食、奢侈无度,“锦绣文采靡曼之衣,铸金以为钩,珠玉以为骊。……刍豢蒸炙鱼鳖,大国累百器,小国累十器”(《墨子,辞过》)。而劳动人民则是“憔悴”不堪,过着“仰不足以事父母,俯不足畜妻子,乐岁终身苦,凶年不免于死亡”(《梁惠王上篇》)的悲惨生活,灾荒之年甚至出现“野有饿莩”,人民转死“沟壑”的惨状。


  面对这种不人道、不公平的社会现状,儒家强烈不满,并不断呼吁要公正地分配社会财富,不能只有“君乐”而没有“民乐”,不能只“足君”而不“足民”。如孔子就倡言“独富独贵,君子耻之”(《孔子家语·弟子行》),并提出了著名的“不患寡而患不均”的社会财富分配理念。“孔子曰:丘也闻有国有家者,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贫而患不安。盖均无贫,和无寡,安无倾。”(《论语,季氏》)按其文意,“不患寡而患不均”是说治理国家不怕财富少,就怕财富占有不公而导致贫富严重两极分化。我们固然不能就此认定孔子是在主张平均主义。要求统治者和普通百姓都过一样的生活,但显然孔子是忧虑、甚至担心贫富过度“不均”的。他所希望的是“均无贫”,即更为公平和均衡地分配社会财富,不是少数人独占和独享,而是大家共享社会资源,让人人各得其所,实即是希望统治者要“与民同乐”。所以孔子十分赞赏“博施于民”,“子贡曰: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,何如?可谓仁乎?子曰:何事于仁,必也圣乎。尧舜其犹病诸。夫仁者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”(《论语,公冶长》)。正是怀着这种“济民”与“均无贫”的理想,孔子甚为不满统治者的贪婪和“独乐”。对于大肆聚敛财富的季氏,对于帮季氏剥削人民的弟子冉求,孔子就气愤地号召学生起而攻之,“季氏富于周公,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。子日:非吾徒也。小子鸣鼓而攻之,可也”(《论语,先进》)。孔子之所以如此痛恨“季氏富于周公”,正因为他“刻剥其民”来大量聚敛财富,而使老百姓失去生活资源,进而陷于贫困。孔子固然主张君君、臣臣的等级制度,也认同社会财富按等级来分配和占有,但孔子又认为这是有底限的,这就是应保证人民的基本生活,或者说统治者在占有、享受财富的同时,也应考虑和维护人民的生活权益,并努力提升人民的生活水平。上述的“博施”和“均无贫”正表现了孔子对民生的关注。


  “与民同乐”还内含有这样一种逻辑:只有“民乐”,也才能“君乐”。前引孟子所谓“古之人与民偕乐,故能乐也”正谓此。由此“民乐——君乐”的思路,儒家又提出了“民足”而“君足”的主张。如孔子弟子有若就提醒鲁哀公:如果劳动人民不能分享社会财富而陷于饥寒交迫,那么其统治就不能稳固,统治者自身也不可能安享富贵,即“百姓足,君孰与不足?百姓不足,君孰与足”(《论语·颜渊》)?这个道理儒家是反复强调的。如孟子说:“孳孳为利,小人之事。王者藏富于民,百姓足,君孰与不足?”荀子则指出民富则国富:“裕民则民富,民富则田肥以易。田肥以易则出实百倍。上以法取焉,而下以礼节用之,余若丘山,不时焚烧,无所藏之”(《荀子·富国》)。而民贫则国危,“故王者富民,霸者富士,仅存之国富大夫,亡国富筐箧、实府库。筐箧已富、府库已实,而百姓贫,夫是之谓上溢而下漏,入不可以守,出不可以战,则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”(《荀子·富国》)。富民有如此重要的政治意义,那么改善民生既是逻辑的应然,也有着现实紧迫性。所以儒家提出统治者应树立“富民为本”意识:“为政之道,以顺民心为本,以厚民生为本’,要求统治者利民,“因民之所利而利之”(《论语,尧曰》);要求统治者“节用而爱人,使民以时”(《论语,学而》);要求统治者向古代圣王学习,要像尧舜那样,“博施济众”;要像大禹那样,“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,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,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”(《论语,泰伯》)。在儒家“与民同乐”的视域里,人民的生存权利和生存需要得到了高度的关注和充分的尊重。


  
  (三)


  
  那么如何来“与民同乐”呢?换句话说,如何来改善人民的生活境况,如何来实现“足民”呢?儒家认为首先必须“制民恒产”。在儒家看来,人民之所以不能“同乐”、之所以贫苦,是因为缺乏足够的赖以维持生产和生活的物质财产,而为了避免“救死而恐不赡”,更为了“使民养生丧死无憾”(《孟子,梁惠王上》),儒家强调必须“制民之产”,“是故明君制民之产,必使仰足以事父母,俯足以畜妻子,乐岁终身饱,凶年免于死亡。然后驱而之善,故民之从之也轻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)。所谓“制民之产”,从儒家的论述来看,实则给人民提供一定的土地资产,使其有稳定的衣食来源。如孟子就提出:“夫仁政,必自经界始。经界不正,井地不钧,谷禄不平。是故暴君汗吏必慢其经界。经界既正,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”(《孟子,滕文公上》)。所谓“正经界”,借用今天的语言来表达,则是明晰地权和产权,而其实际内容是保证人民拥有一定数量的土地,也就是所谓的“恒产”。儒家认为不论是对于人民的生活,还是对于国家的稳定来说,这都是必不可少的:“无恒产而有恒心者,惟士为能。若民,则无恒产,因无恒心。苟无恒心,放辟,邪侈,无不为已。及陷于罪,然后从而刑之,是罔民也。焉有仁人在位,罔民而可为也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)。


  “恒产”的具体内容大致说来就是使人民每户都有百亩之田可耕,有五亩之宅可住,家家还栽种桑树,并养鸡、豚、狗、豕等家畜。看来儒家所谓的“恒产”,是每户在一定的田地之外,还有宽敞的居住地,在主业种粮之外,还有可观的副业,可出产相当的农副产品。儒家深信,有了这样的“恒产”,人民在灾荒之年就能免于饥饿,免于“转死于沟壑”;如果遇上丰年,则衣食无忧,还可“仰足以事父母,俯足以畜妻子”,更可过上“衣帛、食肉”的富裕生活,诚如孟子所描绘:“五十者可以衣帛、七十者可以食肉”。


  其次则是“薄税敛”。儒家认为减轻赋税是改善民生,实现与民同乐的另一重要措施。儒家坚决反对刻剥人民的“苛政”和暴政,倡导少取多予、善待人民的“仁政”。孔子就要求统治者“因民之所利而利之”(《论语·尧曰》),要求他们“节用而爱人,使民以时”(《论语,学而》)。孔子还呼吁统治者要向三代的圣王学习,要向尧舜那样,“博施济众”,要向周公那样轻徭薄赋,“施恩要厚,用民力应平,租税要轻”(《左传》哀公十一年)。弟子有若继承了孔子“轻租税”的思想。有一年鲁国发生饥荒,鲁哀公问有若,说国家闹饥荒,经济紧张,用度不足怎么办呢?有若建议说,那就实行国家提取百分之十的什一税吧。显然有若是强调对人民要实行低税率(十分之一),而其宗旨正是要“足民”,注重解决民生问题,其本质也正是要“与民同乐”。


  “私淑”孔子的孟子也竭力主张减税让利于民,“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,取于民有制”(《孟子,滕文公上》),主张“薄税敛”,“王如施仁政于民,省刑罚,薄税敛,深耕易耨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)。而且孟子尤其强调这一点,因为他所处的战国时代,“民之憔悴于虐政,未有甚于此时者也”。而人民之所以如此“憔悴”,孟子认为沉重的税赋是其间的重要原因。因为当时各国为逐鹿中原,纷纷扩充军备,而军事上开支的增加,人民的赋税也就愈加沉重,名目也更加繁多,“有布缕之征,粟米之征,力役之征”(《孟子,尽心下》)。儒家揭露苛捐杂税越多,人民的处境也就越困苦,“用其二而民有殍,用其三而父子离”(《孟子·尽心下》)。其意是说,统治者若对人民同时加征这三种税赋中的两种,那么人民就会饥寒交迫;而如果这三种税赋都同时加征,那就会搞得人民家破人亡,妻离子散。既然苛捐杂税是导致民不聊生的要因,那么要利民、足民,要做到与民同乐,显然就必须让利与民,必须“薄税敛”。而为实现少征税,儒家一是宣扬低税率,推行什一税,“耕者九一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下》),二是主张减少税种,如上述的“三征”,孟子就建议“君子用其一,缓其二”(《盂子·尽心下》)。减税直接是为减轻人民的负担,其最终的目的无疑仍然是为改善民生。


  儒家坚信,在“制民恒产”的同时,再大力减轻人民的负担,那就可以做到富民、乐民。“孟子日:易其田畴,薄其税敛,民可使富也。食之以时,用之以礼,财不可胜用也。民非水火不生活,昏暮叩人之门户,求水火,无弗与者,至足矣。圣人治天下,使有菽粟如水火。菽粟如水火,而民焉有不仁者乎!”(《孟子·尽心上》)这段引文清楚地表明,儒家认为统治者“与民同乐”是可以做得到的,其切实的途径就是“制民恒产”和减税薄赋。文中“有粟如水火”所描述的固然是一种理想的富裕状态,但它无疑也朴实而生动地显示出儒家对改善民生的倾向。


  
  (四)


  
  值得注意的是,在儒家的理解中,“与民同乐”的利民与富民并非是统治阶级的恩赐,相反,它是统治者不可推卸的政治义务与责任。


  儒家认为,天生民而树之君,是先有人民,后才有治理者与统治者(君)的。后者是为前者而设而立的,用清儒黄宗羲的说法,人民应是“主”,君主只是“客”;而且在儒家的思想中,“得民心者得天下”,人民是国家权力的最终决定者。因此,儒家认为君理应力行仁政与善治,理应与民“同乐”,改善民生,增进人民的幸福。这用儒家的说法即是“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,若己推而内之沟中,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)。为强化这一点,儒家常搬出圣人为证,强调远古圣王无不是以天下人民的安危为己任的,“禹思天下有溺者,由己溺之也;稷思天下有饥者,由己饥之也,是以如是其急也”(《孟子·离娄下》)!


  儒家还以“为民父母”为喻,以突出君对民的不可逃避的道义责任。为说明这一责任,孟子曾对齐宣王说过这样一则故事:齐国有这样一位人士,他南游楚国之前,将其妻儿托其朋友照看。可等他回来一看,妻儿饥寒交迫。孟子问齐宣王:您看怎样对待这位朋友?齐宣王也很生气地说:受人之托而食言,这哪能算得上朋友,不要和他做朋友了。孟子又问齐宣王:如果官员不能办事,那又怎么办呢?齐宣王说,那就撤他的职。孟子紧接着又追问:如果一国之君,不能有效地治理国家,而让人民挨饿受冻,那又怎么办呢?齐宣王无言以对,以致“王顾左右而言他”(《孟子,粱惠王下》)。孟子讲这个故事的旨意很明显,作为一国国君,即有义务治理好国家,使人民安居乐业,过上幸福安宁的生活;否则的话,就是不称职的,就应该被撤换和罢免。这一说法流露出在儒家的政治逻辑中,民生问题解决得如何,是判定一国政治,尤其是其统治是否合法与正当的最终标准。因此儒家强调,如果统治者(君)不能“与民同乐”,解决不好民生问题,那就不配“为民父母”,“为民父母,使民盼盼然,将终岁勤动,不得以养其父母,又称贷而益之,使老稚转死乎沟壑,恶在其为民父母也”(《孟子·滕文公上》)!而对那些不顾人民饥寒交迫、只顾一己享乐的统治者,儒家更是怒不可遏,痛斥之为“率兽食人”,根本谈不上“为民父母”:“庖有肥肉,厩有肥马,民有饥色,野有饿莩,此率兽而食人也。兽相食,且人恶之。为民父母,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。恶在其为民父母也。仲尼日:‘始作俑者,其无后乎!’为其像人而用之也。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”(《孟子,梁惠王上》)!显然,儒家以“为民父母”设喻,意在强化统治者“与民同乐”的义务,意在凸显统治者富民、安民的现实责任。


  中国古代长期实行集权统治,统治阶级为巩固其专制政权,即所谓“长王天下”,曾提出过劳民、贫民以治民的冷酷主张,“昔圣王之处民,择瘠土而处之,劳其民而用之,故长王天下。夫民劳则思,思则善心生;逸则淫,淫则忘善,忘善则恶心生。沃土之民不材,逸也;瘠土之民莫不响义,劳也”(《国语-鲁语下》)。而从上述儒家“与民同乐”的思想来看,儒家显然与此截然不同。儒家是坚决反对这种劳民、苦民的无情苛政,而大力倡导“与民同乐”的“乐民”的,是大力呼吁改善民生的,孔子所谓“政之急者,莫大乎使民富且寿也”(《孔子家语·贤君》),集中而典型地展现了这一点。所以我们认为儒家“与民同乐”的理论主张具体而又深刻地体现了其思想中的人民性和进步性。

 

 

责任编辑:刘永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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